走进夜晚_第七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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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七章 (第6/6页)

的马文总是低头认罪,自从马文戏剧性地闹了一次自杀,农场的造反派,好像反过来有些害怕他了。马文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,他采取了破罐子破摔的态度,在农场里神气活现,在自家的小木房子里更是耀武扬威。文化大革命的急风暴雨和他似乎已没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很长一段时间内,人们都在设想马文会不会再一次自寻短见,马文的反常行为的确令人担心。他到处表现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,在戴燕燕携儿带女来看望他的日子里,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,不仅不去猪圈喂饲料,而且连什么早请示晚汇报,也一概不闻不问。他真的是豁出去了,他的所作所为,谁见了都有些吃惊和害怕。

    造反派看不惯他的嚣张气焰,实在忍不住了,就要警告他一两句,说:“马文,你老实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不老实了?”他狡黠地反问。

    造反派说:“你老实个屁!”

    马文说:“我够老实的。”

    造反派生气了,说:“敌人不投降,就叫他灭亡!”

    马文不当回事,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早就投降了,也差不多灭亡了。”

    7

    戴燕燕在农场一住就是两个月,是她有史以来,在农场里住得最长的一次。

    这次来农场,因为还带着蕾蕾和儿子明明,一向冷冷清清的小木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许多。两个月里的白天黑夜,戴燕燕一直在cao着心,就怕马文又有个三长两短。马文的行为比过去变得更为反常,他变得像一头毫无情感的动物,要么整天一言不发,要么不管三七二十一,青天白日的也去纠缠戴燕燕,纵欲成了他赌气的一部分,他毫无节制地发泄着,而且不止一次让蕾蕾撞见。蕾蕾九岁,该懂的都懂了,不懂的一点都不懂。戴燕燕不止一次地喝斥蕾蕾:“死丫头,你快出去,快出去,听见没有?”

    蕾蕾忙不迭地奔出去,有时候连门都不及带上。

    戴燕燕叫苦不迭地说:“要死了,你也是的,小孩子看到多不好!”“小孩子懂什么,”马文根本不当一回事,好像一点不知道什么叫羞耻,他的羞耻心已经没有了“她能看到什么了,什么也看不到。”

    戴燕燕拿马文没办法,天一亮就把蕾蕾撵出去,吩咐她天不黑不许回来,女儿看到这种事当然不好。有一次,半夜里,马文和戴燕燕跌到了床底下,乒乒乓乓的声音将蕾蕾吵醒了,蕾蕾爬起来,摸到了身边的火柴,点亮了小木房子的油灯。戴燕燕巨大的黑影子像只熊一样地扑向蕾蕾,她一口吹灭刚点着的油灯,恶狠狠地骂着:“死丫头,好好地睡你的觉,你点灯干什么?”

    蕾蕾什么也没看明白,她只听见戴燕燕喋喋不休地骂着她,附带着谴责马文。马文在黑暗中怪声怪气地冷笑,冷不丁地说一句什么。蕾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戴燕燕的过分慌张只是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心。

    蕾蕾久久不能入睡,她听见戴燕燕轻声问她,问她睡着了没有。蕾蕾如实回答了一声,愤怒的戴燕燕于是又把她好一阵臭骂。这以后,碰到同样的情况,当戴燕燕再问她的时候,蕾蕾再也不敢吭声。她知道不吭声是对付戴燕燕的最好办法。无论发生了什么事,发生什么样的怪声响,她都坚决不作声。黑暗中戴燕燕和马文总是吵架,光吵还不够,他们经常打起来。

    两个月以后,戴燕燕发现自己又一次怀了身孕。这真是一场雪上添霜的灾难,她忧心忡忡地对马文说:“要死了,怎么又有了,这日子,再添上一张嘴,还得了。”马文也有点不乐意,说:“你也真是个老猪婆,一点不当心,就怀上了。”戴燕燕说:“这哪能怪我,你自己想想,你什么时候太平过的?”

    马文立刻有些得意,他眉飞色舞地说:“当然不能全怪你,关键是我的身手不凡,我告诉你,就算你用了避孕药,也没用。”马文谈起这方面的话来,一下子就能变得神采飞扬,眼睛的溜溜地发亮。他对于戴燕燕又一次怀孕,可能引起的经济上的严重后果,丝毫不加于考虑。

    “我一个人,怎么管得了三个孩子?”

    “三个孩子又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三个孩子就是三张嘴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生五个六个的有的是,凭什么你才有三个小孩,就喊着带不了?”

    戴燕燕气鼓鼓地说:“钱呢?”

    “钱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倒轻松,好像你有多少钱似的。”

    和马文结婚以后,戴燕燕一直避免向他提到钱。她明知道自己缺的就是钱,钱这个玩意儿毕竟是不能缺少的,锦囊如果羞涩,一文钱也可以逼煞英雄汉。马文给她寄钱从来就没一定,高兴时月月寄,不高兴了,三个月半年全看他兴致。戴燕燕嫁给马文,就是希望能找一个靠山,找一个经济上的后盾。事实上,马文从来没有尽过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。他只是让戴燕燕在心理或生理上,觉得自己有了个男人,这个男人对她根本不负责任。

    既然又要添一个小孩,戴燕燕不得不坐下来,面对面,认认真真和马文谈一谈,他们必须谈一谈钱这个问题。她必须郑重其事地告诉他,凭她糊纸盒子的那点微薄收入,不可能维持住家庭的生活。她告诉马文,自从和他结婚以后,她的手头不仅没有变得宽裕,反而因为有了个儿子明明,较之过去的生活更加窘迫。她悲哀地告诉马文,她身边现在可以变卖的东西,已经卖的差不多了。再发展下去,除了出卖她自己,她实在没什么可卖的。

    “要不然我去卖血,”戴燕燕近乎赌气地说。

    马文不明白戴燕燕为什么一定要离去,她为什么不能和他一样留在农场。戴燕燕在这一点上坚决不让步,她有一个城市户口,而且因为她的缘故,她的孩子都是城市户口。根据我国的户籍管理规定,子女的户口关系都和母亲在一起。即使是没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,戴燕燕也不能接受将自己的子女,都变成农业户口的这种选择。

    戴燕燕和马文整整商量了一天,商量的结局,是让蕾蕾留在马文身边。这一年,马文的继女蕾蕾已经九岁,她实在是太能吃了,戴燕燕觉得自己已没办法养得起她。蕾蕾已经九岁了,可以自己照料自己,将她放在马文身边,戴燕燕觉得自己可以卸掉一个大包袱。她身上的包袱太重了,必须卸掉一部分,这也许是她现在的最好选择。

    多少年以后,戴燕燕终于明白,当初选择把蕾蕾放在马文身边,是个太大的错误。

    因为马文是个畜生。

    戴燕燕犯了个大错误,她不应该把蕾蕾放在马文这个畜生身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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